向他揮手道別後,我搭上飛機,在平日服勤時常經過的跑道上,透過窗戶望著機場。渦輪引擎加速轉動,飛機離開了陸地,看見連上的營舍、整座基地、隘門、馬公、湖西鄉,遠方的島是不是白沙?西嶼?

進入雲層前,我再看一眼這星佈般的島嶼。雲上,是耀眼的日光,我閉上雙眼,重新審視對島嶼的感情。

結束了假期,客機接近澎湖,太陽才剛完全西落,幽幽的深藍覆上了天際,客機穿過雲霧,瞬時間我看見星空翻轉,閃耀著點點星光在海面上,構成一幅華麗的景象。

踏出機場,迎面而來的是島嶼微濕的涼風,我經過了四季輪轉,今天是最後一個晚上,明天中午,便要正式離去,衣袖中還能有多少雲彩存留?

返回部隊的路上,一對中年夫婦騎著機車從我身旁經過,婦人拿著釣竿坐在後座,前方的踏墊擺著小冰筒,她微笑,操著當地的台語口音跟丈夫說話。他們是住在附近的居民,經營早餐店。幾次放假的早晨,搭機之前,我會去他們店裡光顧。這對待人親切的夫妻有對兒女,目前也在台灣工作。婦人曾經在談話中說起兒子想接他們到台灣住,但他們仍是留在這裡。

雖然島上的生活辛苦,可是他們還是喜歡待在這個地方,夏天熱,只要撐起陽傘,吃一碗黑糖剉冰就覺得滿足;冬天的海風冰冷,也只要穿上厚外套,看著老伴幾十年來熟悉的微笑與關心的問候便感覺溫暖。他們已經習慣了,紮了根,不再想離開。

接近營門的一間破舊矮房住著一位老太太,以拾荒為生。我曾經在營門內看見她對著大門咆哮,聽不懂她所說的內容,只是很大聲的嘶吼,她也曾經對著大門衛兵扔擲石塊。大家為她取了個名,叫小孟。嬉鬧地談論著她從何而來、為何會神智失常。

有一次機會,我可以很接近的看見她的面容,那是張歲月刻蝕過的容貌,滿是滄桑。她撿拾著大型垃圾桶中還可回收的東西,拖著大大的麻布提袋蹣跚地走著。雨天裡,我偶爾會想到她窩在那幾乎頹圮的屋中,牆壁與地面上是否滲進了雨水。

有份研究報告,指出人在喪失表層心智時所做的行為,是最真實的表現。老太太從我來到這裡就已經住在矮房裡,明天我即將離開,她還是會持續待著。站在矮房外,我往裡頭張望,她正在整理著她的回收物,我輕聲地向她道別。

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弟兄們的笑容,那對夫妻有趣而溫馨的談話,以及老太太佝僂卻又無比堅毅的身軀。

午夜的勤務,我經過廣場,仰頭看著天空,在這裡時常可以遇見流星,我曾經許了一些心願,是不是能實現已經不是重點,在這個最後的夜晚,沒有光害的環境下,我再度向星群們許願,希望在將來,我能帶著全新的心情回到這裡。

觀光事業會隨著景物變遷而起伏,在我的想法中,澎湖的存在不是因為那為人所讚譽的自然景觀,它所刻印在我印象中的,是人文,是這群島上人們的辛勤與活力。

空氣中飄著海洋的氣息,我深深地吸了一口,感覺肺葉被海水所包圍,涼爽了軀體。

凌晨兩點,我躺在寢室的床鋪上,漂浮在一縷夢的輕煙上。

夢幻中,我站在岸邊的玄武石柱上,閉上雙眼,感覺著海風的旋繞,忽然間身體輕盈了,懸空飛翔。經過記憶中所有的地方,每一座島嶼,甚至是僅聽聞卻尚未到訪之處。穿越過無數的人群,從白天到黑夜,飛揚在空中,以海風為羽翼;以日月為指引,風在耳畔呢喃,述說著千萬年的故事。我落在一個地方,一灣連綿無盡的沙灘,有幾個皮膚曬得黑亮的男人在岸上合力拖著兩條繩子,粗繩深入海中,他們拉得賣力,汗水沾濕了衣服也滴落在沙灘上。旁邊有位戴著斗笠的婦人手上提著水桶,等待著海洋產物。

海面上浮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,在陽光下刺眼閃耀,那是一張漁網,上岸之後婦人便衝上前去將這次的魚穫放入水桶中,高興的喊著:「好多魚仔啊!」 旁邊的男人卻嚷著:「啊汝是攏謀看過魚仔喔!」 其他男人笑著,說婦人才剛嫁來澎湖,要多多疼惜她才是。 我再度遨翔,在無雲的天際向下俯視,看見了澎湖的全貌,這海洋星盤般美麗的分佈。


 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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