歡迎光臨 Ambrosius' 嶯草苑

　　「血壓和心跳都很正常。」

　　「謝謝。」

　　母親向護士道謝。

　　我聽見她細微啜泣的聲音，很接近，卻也遙遠。

　　每一天，都期望著奇蹟出現。多久了？到底多久了？好像失去了所有憑藉，失去與外界聯絡的通道。我算是被封鎖、囚禁，這裡的一切漫無天日，時間成了混沌，極其模糊。已經分不清時刻，更不知到底這一天，過了嗎？

　　「給我回應好嗎？告訴我你都知道發生什麼事…」

　　我想回應，然而無論怎麼試，就是開不了口。

　　不久之後，母親的聲音不再，四周圍又恢復了往常的寧靜。

　　空調送風的聲音，很輕，反覆持續。每天處在這樣的環境，久到已經習慣、無力反抗的地步。

　　所有感官，除了聽覺，都失去了作用。原來這就是全身癱瘓、這就是所謂的植物人！從母親口中得知已經半年了，原來時間已經這麼久了，雖然每天一樣難過，卻也已經過了好些時日。

　　我想死。沒有希望的明天活著還有什麼意義？現在的我，如同一具死屍，靈魂被緊緊囚禁在內，無法離去，就算是地獄也好，讓我離開這裡，讓我真正死去…每一刻我都這麼祈求著。可是呼吸持續、心跳不停，連自我了斷的能力都沒有。

　　已經分不清現在是清醒還是在做夢，好幾次我都以為我看得見了、可以下床走動、甚至回復到以前的生活；抑或是什麼都沒變，只是周圍的聲音不同，好久沒聽到母親的聲音，卻多出好幾種不曾聽過的聲調，我被放棄、被送到一個不知名的地方，被研究著。僅憑聽覺，我喪失切割現實與夢幻的意識，印象全混在一起，糾結難分。

　　接下來，有好長一段時間，我不再聽到母親的聲音，除了例行性檢查我生命狀況的人，幾乎沒有人進來這個房間。

　　真的好久，雖然我不知道確切時間究竟多久，可是實在久到讓我有時間胡思亂想，我是真的被拋棄了嗎？如果真是如此，那不如讓我死了，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拖累任何人，現在的我已經不奢望身體能康復，一個活死人的日子還是早點結束…

　　有個聲音進來了，只有動作所產生的聲響，那個人沒有說話，停留時間也很長。一開始我還不以為意，不過那個人的逗留拉回了我飄忽的意識。

　　坐著，幾個新的儀器發出低頻音、紙張翻動的聲音、鍵盤被緩慢的敲打著、椅子移動、水聲、窗戶被推開再被闔上。

　　「我知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，剛剛一連串測試，你的腦波反應出你對外界的聲音有感覺，而且思想波動跟一般正常人一樣。所以我現在說的話你應該都聽得到…

　　嗯，很好，現在這個波形顯示你很驚訝，也對，你是該驚訝。我想我也該告訴你接下來的我所要做的事，讓你好有個心理準備。我是個科學家，抱歉，我不是醫生，所以沒辦法替你治病，也沒有什麼新發明能讓你恢復。我所要做的，就是從你身上得到一些數據，當作其他研究的資料，總而言之呢，就是你已經成為我的實驗品。就算中途你死了，那也無所謂，反正你只是工具之一。喔…你不需要緊張，我不會拿你的身體做殘忍的實驗，我對血很敏感。

　　我想，你也不必太擔心，其實並不至於造成你的死亡！我想等到實驗結束，你的身體大致上也和現在所差無幾，怕就怕你的心臟不夠力。

　　那我們就開始吧。喔，對了，太安靜的地方我可沒辦法好好工作，其實我是個怪人，但也不能說有多怪啦！就程度上而言，我認為和從前的你差不多。嗯，這個波動不錯，情緒也有轉換。好，播放一些音樂來調劑一下，你喜歡什麼音樂？資料上沒有寫…我是帶了一些ＣＤ，都是我喜歡的啦，希望你也會滿意。如何？還不錯吧！由一連串的單音組成，你別小看這些音符，我可是透過精密計算才組合出這首曲子，它可以在五分鐘內抑制你腦中的雜訊，讓你更專注，當然，這有助於我的研究。

　　你有看昨天的新聞嗎？……抱歉，我忘記你殘廢。你媽媽死了。唉，真可憐，記得上個禮拜她才來我們公司拿錢，而且她要求我們幫她辦的移民手續也都處理好了，前天晚上才搭飛機離開，沒想到好死不死，那架飛機掉到山谷裡去了，我想她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會比你早死。我所說的都是實話，不要以為這些都是為了刺激你而編的。我找了一千個案例，就屬你最符合我實驗的條件，可悲的人生。話說回來，你也不需要太傷心，反正你母親都已經把你賣給我們了。該說你活該還是命不好！資料上面說你對待你母親的態度很糟糕，說到這個，我特別花時間訪問你先前的朋友，還好你朋友不多，你要聽他們都說些什麼嗎？

　　你記得一年前跟一個女孩子邂逅所產生的戀情嗎？她說你很浪漫，對她很好，雖然她不是很瞭解你其他的生活狀況，但是可以感覺得出來，你對她還不錯，不過有時候脾氣是大了點，但還在可以原諒的範圍。

　　原來你對待女孩子還挺好的，但是你可能要失望了，你那個女友啊，她是女同志。沒錯，她也是滿喜歡你的，不過她家人一度懷疑她的性向，逼得他不得不找個人當掩飾，喜歡歸喜歡，但她還不錯，分得清楚愛和喜歡的不同。白天跟你，晚上就到夜店和其他女人搭在一塊。知道為什麼你住院後她都沒來看你吧。

　　不錯，這些數據顯示得很有趣。算了，還有幾份以後再慢慢說給你聽。剩下的明天繼續，有人來接替我了」

　　「測試過了嗎？確定他聽得到？謝謝。順便把你這張詭異的ＣＤ帶走。

　　你好，我叫Mercury，負責你心智延伸的工作。剛剛那傢伙是不是說了什麼極度影響你情緒的話…以我的專業及立場，只能說，誰的一生沒有挫折？誰能完好的用盡生命？我放了一首自然音樂，我想你應該很久沒聽到大自然的聲音了吧？你的腦波頻率還是顯示你處在悲傷中…這種情況很不好，尤其是對我所要做的工作而言。

　　希望你沒有因為腦部撞擊而忘記以前的事，不過即使忘了，我想你也無須刻意拼湊印象來強化感傷，過去的都過去了。

　　人是一種矛盾的動物，倚著複雜於其他生物的思緒，將自己推向更高的境界，卻不知道意識已經逐漸支離，極致招反。看過一條人潮洶湧的街道，每個人就只是穿梭，獨立的個體創造所謂人類世界、文化提升，但又像顯微鏡下單細胞生物流動般無趣。在錯誤的方向上，我們花費太多精力。不錯，你總算有用心在聽我講話。今天的月色很美，可能的話希望你能看到。一個人癱瘓在床上心裡都在想些什麼？每天哀怨？還是在想自己哪一天才能解脫？

　　告訴你一件事實，你以為身體不能動就不能自我了結生命嗎？我接觸過一個案例，那個人和你現在一樣，慶幸的是他還有視覺，靠著維生系統，他活了一個禮拜，雖然我不知道他在那個禮拜醒著的時候腦子裡想的是什麼，但就一個人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，心裡頭一定很不好受。就在第八天，他死了，所有儀器都顯示死亡前一秒他的器官都還維持正常，就那一秒，他陷入昏迷，十分鐘後宣告不治。

　　他靠意志力殺了自己。

　　高深的智慧把自己的本能想得太簡單，人一向如此。他也許發現自己其實有能力結束自己的生命，於是堅定、強大的信念停止一切生命的運作，人們必須瞭解這個事實，相反的，你需要更大的力量，才能使你的身體康復，你願意付出多少？或許那種信念強大到你一輩子都無法凝聚。

　　我們再來談談別的。你的印象中，世界是什麼模樣？曾經收納世界景象，在喪失視覺後，腦海中會對於聲音產生強烈描繪的慾望。譬如現在音樂中流水的聲響和我剛剛所說今天月色很美的形容，在你腦中一定也有畫面構成，只在於你願不願意正視。因為你曾經健康的活過，所以基本的構成物質在你腦中已經有很深刻的印象，現在你覺得失去一切，不能動、無法說話、眼前是一片漆黑，你以為這樣你便與世界不再有關連，但只要你還有思想、還有任何一道與外界接觸的關連，你就不能真正的切割你的世界和別人的世界。

　　事物的成像以及你實際的存在都構成這道關連，兩種要素構成所謂世界的觀念，你印象中的事物，是經由知覺經驗所產生的神經電波記憶，當直接或間接的印象衝擊時，畫面便會展開，也許和我所認知的畫面一樣，這便是你與我的關連。

　　別說你已經死了，事實上你並沒有死，依然活著，而且真實存在。聽到剛剛那個人說的某些話讓你沮喪、悲傷，不過似乎你並沒有足夠的決心尋死。我說過人可以用意志結束生命，強烈的程度只消幾分鐘便可完成目的。想要再一次控制身體嗎？